矶崎新:与其去理解“間MA”,我更希望你们来感受“間MA”。
矶崎新 - "間MA"
2019年3月5日,矶崎新获得普利兹克奖,成为自1979年第一届普利兹克奖以来第46位获奖者也是第8位日本筑师。
2019年7月3日,矶崎新在同济大学 矶崎新六十年研究回顾讲座 的第三部分——"間MA",如期开讲。
本文为Duni小兽根据讲座内容整理编辑。在这里要特别感谢将近90岁高龄的矶崎新老师特别认真的为我们带来长达三个小时的报告演讲。虽然认真听完整场演讲,但是矶崎新老师"間MA"的理念真的..好深...奥。小兽还有很多理解不透彻的点,希望班门弄斧没有亵渎大师,文章内容如有歧义,欢迎大家讨论,指正交流。
大家都有去过日本么?
我想今天在座的各位大多都是从事建筑行业的或是建筑行业的爱好者,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或者考察过日本建筑的应该不在少数吧?但是大家因为学习经历和文化积淀的差异在走访日本时,对日本建筑的看法与感受一定各有不同。
关于建筑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独有的认知。而在上期的讲座中矶崎新老师已经谈到,他出生和成长在一个东西方文化交织杂糅的时代,这种大环境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与造就了他在建筑方面的思想成形。
在60到70年代,也正值矶崎新先生30岁到40岁这一阶段,当时日本社会的文化走向正处于混杂而摸索的状态,各种文化思潮萌芽撞击,整个文化气氛充斥着信仰、怀疑、希望和绝望。而矶崎新先生因一些观念的独特性无疑在当时的文化界非常引人关注。而且他还在一些争议性的社会事件中发声活跃,一度被文化界认可为——“不可思议的人”。没想到的是他同样引起了当时法国的艺术文化界的注意。1975年左右他应法国文化部长邀请开始参与1978-1979年在巴黎举办的 Festival d'Automne a Paris 日本特辑的策划,一同受邀的还有日本音乐家武满彻。
在国外的既有印象中日本的文化是什么?
如何通过策划一场展览在国际艺术界表达出日本独特的文化内核?
什么是日本最正统的文化精髓?
哪些概念是最具代表性的?
在策划的思考过程中,矶崎新终勾勒出了“間Ma”这一主题。今天的演讲也会围绕着当年策展时对“間Ma"这一概念的表达与专录展开。
日本文化最初在东方文化中显现, 来源于公元二三世纪时《魏志·倭人传》中对“邪马台国”的记载。 这一时期日本最初的国家雏形初现,伴随着诸国部落战争逐渐进入到弥生时代。在同时期的大陆,中国正值汉朝昌盛,在《汉书·地理志》中曾曾记载到:“朝鲜海中有倭人,分为百余国,经常向汉朝进贡。”
到《魏志·东夷传》中:“建武中元二年,倭奴国奉贡朝贺,使人自称大夫,倭国之极南界也。光武赐以印绶。安帝永初元年,倭国王帅升等献生口百六十人,愿请见。”也就是弥生时代中期,卑弥呼为汉光武帝赐以金印,日本被册封为“倭国”。与之前来朝贡携带一些物品不同,日本使者还进贡了一些人——“生口”。
而卑弥呼女王是个极具神秘色彩的古代女性统治者也是日本古代宗教鬼道教的发源者。《魏志•倭人传》中也曾记录了关于日本民族宗教最古老的面貌:“人死后停丧十余日,期间不食肉,丧主哭泣,他人歌舞饮酒。下葬后,全家入水沐浴。他们渡海来中国时,常令一人不梳头、不去虱,服饰任其肮脏,不食肉,不近女色,与死者过着相同的生活,称之为“持衰”。若遇生病或遇灾害,则将责任归咎于此人并杀之。他们按其风俗举行仪式时,以烧骨问卜预测吉凶。又烧龟甲用以占卜。女王卑弥呼事鬼道,能惑众。”
在此之后,日本在东方文化圈的记载出现了长达四五百年的空白,日本进入到漫长的石器和新石器时代,但始终没有脱离狩猎、采集的经济模式,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处于停滞状态。直到公元7世纪左右才又出现在中国关于遣唐使的记录中。
日本不仅在绝对年代上落后,生产力的落后也只能让人的精神生活滞留在低级阶段。在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日本社会是没有文字出现的。人类社会约定俗成将有文献记录的时代视为历史时代,将没有文献记录的时代称为史前时代,没有文字就不会有任何文献的记载,文化始终是蒙昧的。
直到5世纪初,汉字通过从朝鲜半岛渡海而来大陆人传及到了日本。但在当时的日本,文字的使用仅限于为中央政府记录事务的被称为“史部”的渡来人,不用说普通民众,就连统治阶级中的人都还未达到了解大陆的知识体系和宗教的程度。普通民众依然使用没有文字但具有音调与韵律的“语言”来交流。
日本的文化具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传统的古老文化并没有随着外来的或者国内创造的新文化的发展而消亡,在大多数情况下,它们相互融合并共存下来,并且发挥出高度同化的自身文化。日本文字的发展出现也正是如此。
自七世纪以来,日本人舍弃汉字的意思,简化了复杂的笔画,为了不受汉字原有字形的束缚,通过“省略法”而创造出了片假名和新的字形,形成了用以书写日语的音标文字。象形文字、表意文字与音标文字在此被日本社会共同延用。
一个国家与民族文化与思想的留存更多的是承载在文字记录中,矶崎新先生认为通过挖掘文字的内涵能够在世界范围内架起文化沟通与对话联结的“桥”。语言与文字各有差异,但艺术与文化的本质却存在着永恒的共通性,以及蕴藏着东西方、大陆与岛国各自值得深挖的独有韵味。
而谈及文字就不能忽视它作为媒介负责文化“转译”的角色。在文化表达的层面,文字作为一种媒介是共通的。但是“共通”的达成需要大家共同去理解同一种文字,这其间的文本与转译之间的,关系也谓为微妙。
这里就又要提到在没有文字的时代大家是如何交流的呢?矶崎新先生运用了“意向”与“意向”的直接交流来形容。这种意向交流的存在似乎印证了跳过文字,通过图片、表情等这些其它的媒介也可以实现思想的共通。所以我们的展览就是在试图以更多的媒介方式,一幅画、一段音乐或者一场行为艺术来对文字背后的思想内涵进行表达与转译。
关于这一问题我想引伸一个失聪艺术家约瑟夫· 格里杰利的看法,他曾经这样区分过对话与交流:“对话是空间中一种同步的沟通,涉及姿态,视觉信号和各种声音,而交流缺少具体化的语言的存在,这显然引出了沉默的大问题,因为有些东西我们不能转录。你怎么来转录我的沉默?”
这是当时日本杂志《周刊新潮》上刊登的展会海报。值得一提的是《周刊新潮》并非是日本杂志界非常正统,而是比较“泼皮”风格的杂志。这一属性恰好与此次展览对日本文化的诠释风格上有着某些共通性,既非完全守旧,又非脱离传统的新潮。
这是当时法国纸媒上刊登的展会海报。大家可以看到“日本”这两个字并不是打字印刷体,而是经过字形设计的手绘体,它的属性既是文字又是图形,它的含义有了文字本身更多的内容,当时法国文化界对日本文化界已经有了能月、版画、神宗等初步的认知,对“日本”字形的设计中也投射出了当时法国文化界对日本既有印象的元素提取。
鉴于文字的复杂性。文字的形态与意向是否统一一直存在着争议。但与文字代表的内涵具有差异性与联想性不同,声音的特质是清晰的明确的。由“声”发源,逐渐引伸了音乐、诗歌等不同的艺术范畴。
在现场矶崎新老师为大家播放了一段视频,感受——“声”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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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間MA”?
“間MA”具有着广泛的含义。首先用于表达两个点之间的距离与间隔;后来开始表达由墙或者其他阻隔围栏出的空间的概念,而除了物理空间之外生活空间也同样包含在间的理念中。所以“間MA”具有“时间”与“空间”两层含义。而日本文化中的时与空又区别于英文中time与space明确的表达,它有着更为宽广的范畴可以解读。
整个布展场景平面图▼
其中A、B、C、D不同的展览形式与媒介都在共同的诠释“間MA”的主题。每个点都不是具象的,但是都在传达字面意思之外“间MA”的真正内涵。整个策展通过建筑,艺术,音乐,戏剧这些不同的形式的截面带给大众对于间的参与感与体验感,以听觉,视觉和其他感官的方式感知每个空间。
这是展览中一个很有趣的艺术装置,当人走过时会出现霓虹灯的闪动,它的本意是在对间的过程起到强调作用,使人意识到间MA的存在。
UTSUSHIMI
“ 现身”
这是日本日常摄影风格摄影师Shuji Yamada镜头记录下的展览场景。
距离这场展览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我们不可能再次亲临现场去感受,但可以通过这些日常视角的影像记录来重温当年展览的气氛。
SUKJ
“ 道行 ”
我们看到模型中茶室的入口非常小,正常的人一般都需要蜷缩着身子钻进去,这其实就是一种被强调的规范。
在日本茶室的门口常常会用不规则的碎石布置一条路径,来提醒你走走路时的姿态和对走路这件事情的认真程度。这是一种故意的强调仪式感的策略,让你在行走时能够感受到路径的存在与行走的过程。
在路径周围悬挂了很多的日本浮世绘画家安藤広重的作品——东海道路五十三驿站。这一系列画作描绘了日本江户时代从江户到京都的驿道──东海道,途中所要经过的53个驿站。“ 道行 ” 的内涵也蕴含在画的寓意中。你在行走的过程中仔细观看,除了过程的存在你还会感受到空间的间隔与呼吸感。这个展览并不是perfect,而是inform,更强调了一种“引导、道行”。
谈及中日艺术的源流,矶崎新认为如果将“道行”这个概念的表现置换到中国文化的语境中,那安藤広重的这些作品可能要替换成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了,碎石则布置成曲水流觞为妙。
谈到中国的《清明上河图》与日本《千叶集》中传统的东方浮世绘画法,矶崎新先生曾与波普文化代表艺术家大卫·霍克尼展开过一些有关“真实性”的辩驳。熟悉波普文化的人都会知道,波普艺术拒绝高雅艺术(hight arts)与大众艺术( mass arts)的区分 ,强调以大众文化与技术来替表浪漫的个性化,在技法上尤其喜欢放大复制与拼贴。哥特·歇夫评价大卫·霍克尼某一时期的画作时说“眼睛也正是以这种漫游立体派方式绘画。”服务于商业广告的波普艺术在60年代的艺术界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但这种表现上的形式主义经由时间的沉淀似乎总是难以避免一些情感缺失的色彩。
东方与西方,二维与立体,抽象与具象,这些不同艺术表现手法之间的艺术价值的高低如何判定?《清明上河图》问世后在每个年代都吸引着一大批艺术家来临摹,最早的《清明上河图》是完全平面的中式绘画风格,到了明朝末期欧洲绘画中的透视法传入到中国,之后的临摹作品中逐渐被加入了透视的表现手法,而西方的很多艺术家都认为这些临摹中加入透视手法的绘画艺术价值更高。但是矶崎新先生认为并不是绘画技法的运用决定了作品的价值,东方风格的绘画中并不需要以西方技法的介入来赋值。高度逼真不等同于艺术价值的同等高度,“难以理解的”绘画具有可信性,而精美的绘画仅仅被视为起到“装饰”作用。
对于“真实”这一问题的探讨,我们可以追溯到柏拉图的“洞穴论”;“人类在视觉世界中无法认知真实的事物,通过眼睛看到的图像只是一种错觉,真实世界并非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人类只有通过知识才能准确地认知真实世界。”在VR和3D技术手段介入到当今的艺术创作时,抽象艺术的价值就显得尤为重要。
SUKJ
“ 数寄 ”
茶在宋朝时期传入日本,到了十六世纪初期,京都城里流行在闹市中的小屋里举行斟茶品茗的茶会,小屋建于树荫下,只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这种活动与过去奢侈的茗茶会的性质截然不同,是始于民间的朴实的茶会,后来愈发讲究,发展成“数奇”的茗茶形式。在日本独特的茶道艺术之中,我们也能看到文化自下而上的上升过程。
为了方便展出,这个茶室按照实物进行了1:2等比缩放制成模型陈展,就像前日矶崎新回顾自己的作品时经常用长卷轴这一独特的方式展示,模型也是一种他惯用的形式。
从建筑的角度来说,各自不同尺寸的空间混杂在一起,能够加深人们对于实际尺寸的感知。矶崎新先生说,他是花心思这样去做的,但是最后人们有没有真正感受到这一意图,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YAMI
“ 闇 ”
YAMI,意思是幽冥世界或夜晚,YAMI意味着某种黑暗。
在这个场景中左边是打坐诵经的僧侣,右边是猿乐能(现在称为能乐)表演的舞台。能乐表演留有民间巫术活动中使用的鬼面痕迹,另一方面保持着丰富的来自民间的大众性。在舞台之外的部分,都由黑暗充斥着,在日本的宗婵文化中,人们认为在一天的时间中太阳升起落下产生了白昼黑夜的划分,同时也出现了世俗世界和神明世界的结界。而神明会随黑暗出现,黑暗出现时灵占据了宇宙。明暗对比之间的坐禅和能乐表演过程其实是在回应灵的感召——“与神对话”。
除了天台声明其他形式的艺术也参与了表演展示, 由上图两位艺术家负责服装造型与编舞的"歌舞伎"形式舞台表演。
田中泯进行了“人体雕塑”行为艺术表演。
HIMOROGI
“ 神篱 ”
HIMOROGI表示灵魂,完整的意思是“神灵会到来的地方”
柱子围拢隔离起来的空间是属于神的空间,神会降临。通常绳以索连接四个杆,从而形成一个封闭空间。通过这个过程,视觉上空的空间已成为神圣的区域,白色的沙子或者天然的石头、植物有时被放置在MA中,象征着神圣的存在。这是日本空间定义的原始形式,这个术语一直延用到日本建筑空间的构成系统。
松林图——这一日本水墨画的顶级之作中屏风的概念也被吸收表现在“神篱”的概念中。
本居宣长在《古事传》中曾解释了“神”的词义,他说:“日本的神,既有高贵之神也有低贱之神,既有强势之神也有弱势之神,既有善良之神也有邪恶之神,他们与外国宗教中的佛主、菩萨、圣人等有着根本性的区别,无论是人、鸟兽、山川草木还是其他,所有非同寻常并受到敬畏的对象都是神。”所以在日本大家也常常以狐以各种被认为通灵的事物为神灵的寄托。
HASHI
“ 桥”
在日本同样有很多多义词和同音词,HASHI有桥梁的意思,同时又是筷子的读音。所以我们设计了这个”桥“的装置。
桥是在两个对象之间的连结。这端和另一端、大海与陆地、世俗的世界与精神世界,等等。当事物之间出现划分时,就有必要建立边界,也有必要建立桥梁,攀登HASHI到达众神。
UTSUROI
“ 移”
“ 移 ”主要在强调感知运动通过的瞬间和呼吸感。但UTSUROI 原本意味着神充满虚空的时刻,一种呼吸感。
在日本文化一些主观感性的角度上,季节的推移;一些事物的渐渐消逝 ,似乎都有一些没有明确定义却有明显感知的变化结点。比如京都的樱花绽开第一朵时,你会明显的感受到就是在这一刻,春天来了;第一片红叶飘落时,你已经瞬间置身身秋天了。这些“隐秘”的变化与运动,它也可能表现为空间的振动,这种自然的感觉也反映在了建筑空间。
这个装置的下部分是木头包裹的基座,上方是金属抛光之后的镜面,参观者走过时真实的人体渗透到反射性的材料空间中,产生了实与虚不可区分的瞬间变化,“ 移 ”可以让我们更深刻的感知并参与到到这些现实与虚幻世界之间的瞬间转变中。
SIBI
“ 寂 ”
以上的概念似乎都在诠释间MA的空间性,而 “ 寂 ” 是一个时间性角度。
这种观念的根源是面对事物最终走向不可逆毁灭的本性时的本能反应。既存的每一种事物变现出的现象都可以解释为正在迈向死亡的阶段。可见的物体会变成变成尸体,变成骷髅,并最终在永久重复的运动中被摧毁。这就产生了日本的末世论。这是日本表达终结感的方式,“SIBI ”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物消亡的过程。
SUSABI
“ 游 ”
SUSABI,更多的指代一种日常的趣味,是日常小事中折射出的的非同寻常。
整个展示的作品面具、招财猫、小玩偶等,有一种杂货店的感觉。
在西方国家的印象里,相对比而言日本文化更像是正统、严肃的代表。但事实上日本的文化中也出现了更多的非正统的有一些“错位”的内容。在矶崎新看来,这些错位的出现并非是与传统的对立,而是对日本的现代文化的发展产生着新生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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矶崎新系列讲座回顾
图片来源 | 小兽现场拍摄
图文整理 | 小兽编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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